翱天派的大堂,正中央高挂一块「翱天贯日」的铜匾,那是百年前第一代祖师所打造,此四字乃为翱天剑法的最后一招,也是最精妙难学的一招,祖师悬匾于此,不外乎希望弟子时时警惕,以追求剑术高峰。
此刻,大年初二的早晨,所有翱天派的重要人物全部聚集于此,聆听徐只这次外出的详细情形。
徐只风尘仆仆,昨夜才返家,她休息了一夜,今日再向诸位长辈说明。
「有关薛婆婆的事,各位叔叔伯伯都知道了,她老人家只是纯粹传艺,并未要求我拜她为师,唯一的条件是,在她有生之年,绝不外传。」
徐国梁道:「薛婆婆真是不出世的奇人,只儿过关斩将,得到她的青睐赏识,是只儿的福份。」
徐国梁之弟徐国柱道:「那老太婆怎么这么唆!什么不外传?等她一死,这些绝学就变成翱天派的了。」
徐国梁道:「话是没错,但是,我们也要谨守江湖道义,总之将来受益的还是本派后人。」
众长辈师兄纷纷夸赞徐只聪明灵敏,乐得徐国梁笑得合不拢嘴,谁知徐只接下来所说的事,都让他们心惊肉跳,冷汗直冒。
不等女儿说完,徐国柱就跳起来大骂:「这王棠!竟然卑劣至此,下回路上遇见了,我一定要杀了他,为只儿出一口气。」
年纪最长的老师伯对徐国柱道:「你从三十年前就要杀王棠了,到现在还留他一条命!」
徐国柱忿忿不平地坐下,「是我武功不行,留他继续为非作歹!」
徐国梁作个手势阻止他说下去,「国柱,现在讲这此都无济于事,我们与啸月派的怨仇又更深一层了,大家日后遇到啸月派的人,必定要分外留心。」
一位师兄问道:「师妹,真的是于磊救了你?人家叫他万里无踪,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。」
徐只回答道:「他武功那么好,错不了的。试想,当今江湖,有谁能击退王棠?」
此语一出,众人皆信服了。因为就算是翱天派的掌门徐国梁,在过去几次交锋,也不过与王棠打成平手,或是彼此负伤而归,放眼天下,能与这两大高手匹敌者,少之又少。
在长辈的询问之下,徐只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,唯独省略她和于磊露宿山野的那一段。众人全议论纷纷,既赞叹于磊的好身手,也不忘商量应付王棠的对策。
徐只接著向父亲告退,来到后院弟弟徐晨的书房。
徐晨今年八岁,母亲意外身亡时,他才六个月大。徐只长姐如母,除了照料幼弟的生活外,几年来,她念多少经书诗词,就如数教他多少,学了剑法,也能指点他一些基本功夫,姐弟俩感情十分深厚。
徐晨正在桌前念书,两双小脚高高地悬在椅子上,一见到徐只,立刻高兴地跳下地,「大姐,总算看到你了,你不在的这些日子,我可是照你安排的功课,背了好几篇书,你要不要听啊?」
徐只拍拍他的头,「晨弟,难得你过年还在念书,去找阿松、小圆、花妹玩耍吧!」
「不要!大姐,我就是等你回来考我背书嘛!」徐晨将书卷塞给徐只,滔滔不绝地背了起来。
徐只坐下来摊开书,微笑地听著。她仍有些疲倦,眼前的方块字好像成了一块块砖头,慢慢堆起了一座文字构筑的城墙,文字又排列变化,聚成了浓密的落腮胡子,还有一对深邃的眼眸。
徐只由清脆的童音中惊醒,徐晨仍愉快地背书,书上的文字也依旧整齐排列,她不禁暗骂自己:见鬼了。
「很好,背得一字不漏,你这几天就休息吧!反正关先生放年假,也不用上课,做大姐的我总不能折磨弟弟。」徐只合上书,起身牵著徐晨的手,「快中午了,我们去吃饭。」
「大姐,你是不是很厉害?每个人都说你打败很多人,为我们翱天派争光呢!」
徐只还是模模他的头,「没有的事,以后就看你了。」
的确,她现在的所作所为,不只是为父亲分劳解忧,也是为年幼的弟弟铺路,总有一天,父亲会将翱天派的掌门传给他,她一定要帮弟弟打好根基,无论是他个人的武功学养,或巨细靡遗的派中事务,有朝一日,能看到徐晨传承父业,她就心满意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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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阳难得露脸,徐只不想白白辜负难得的暖日,便来到院子里,坐在石桌边晒太阳。
「只儿,不回房休息吗?」徐国梁来到她身边,也在石凳坐下。
「爹,我不累,晒晒太阳才不会手脚冰冷。」
「这些日子,辛苦你了。」徐国梁望著身子略嫌单薄的女儿,「今晚叫厨房给你补一补。」
「谢谢爹。爹,您不回去打个盹儿吗?」
「爹跟你一样,出来晒晒太阳。对了,刚才李杰跟我说,他带晨儿他们到西郊放风筝,要你放心。」
「哎呀!这种小事怎么也向爹报告?直接跟我说就好了。」
「只儿,爹知道你乖巧懂事,替爹分了不少工作。」徐国梁语重心长地道。「你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,爹不忍看你再为翱天派奔波,耽误青春。晨儿也八岁了,读书练武都有夫子和师兄在照料,你放下心,好好准备嫁人吧!」
「爹,您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?照顾弟弟是我的本份,他学得好,就能顺利接班,以后爹就可以放心养老。」
「你有这份心意,爹就满意了,女儿家还是要嫁人呀!」
「我还不到成亲的年纪嘛!」
「呵!你看你堂妹,如今都生了两个儿子,你还不嫁吗?」
徐只撒娇著,「爹!那是叔叔太早把妹子嫁掉。好吧!就算您要把我嫁出门,可要去哪儿找个乘龙快婿?」
一句话把徐国梁难倒了。这几年来,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,徐国梁并非有意留女儿在身边,但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容貌秀丽、能文擅武、机敏能干,因此在挑选女婿时难免严格,而无一满意。
徐国梁拍桌道:「看我这个老糊涂,真是误了你的青春。不行,不行,今年一定要把你嫁出门。」
「爹!您非得赶我出门不可吗?」
「爹怎舍得赶你出门?爹是心疼你,不忍教你一个姑娘家涉身江湖。王棠近年来愈形乖戾,我早就吩咐大家要小心,自然要你更加小心。还好这回于磊救了你,他日相见,做爹爹的定要好好答谢他。」
「下次我会小心的,请爹放心!」徐只又道:「爹,您知道吗?王卓立想化解六世恩仇。」
徐国梁轻叹道:「翱天、啸月两派的复杂情仇,是不可能轻易去除的。也难为王卓立的苦心,听说他知书达礼,不常参与啸月派的事务。」
徐只想到了王卓立的忧郁神色,又问道:「我们两派同出一家,又怎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?」
「唉!武学助人,也能害人。」徐国梁追想百年前,「两派的开创祖师本是一对论及婚嫁的师兄妹,我们的祖师爷徐千山就是那位师兄,谁知道有一天他们为了一式剑招起了争执,经过反复讨论演练,还是不得其解,祖师爷闭关苦思半年,冷落了未婚妻师妹,好不容易想出‘翱天贯日’一招,谁知一出关,才发现师妹无法谅解他,早已另嫁一位对她倾心的师兄。
「祖师爷愤怒伤心,一剑杀了那位师兄,使得师妹对他更不谅解,带著身孕,另创啸月派,以‘啸月破星’对付咱的‘翱天贯日’,六代仇怨就这样累积下来。」
徐只听了,为啸月派的祖师婆婆悲叹不已,原本一件良缘,竟演变成破碎的悲剧,不知两位开山祖师是否抱著不解的憾恨,郁郁以终呢?
徐国梁笑看女儿,「瞧你,又在为先人难过了。过年期间,放放炮竹,送走旧岁,忘了这些江湖恩怨吧!你在外头跑了了两个月,趁过年好好休息。」
徐只闷闷地回房,心中萦绕不去的,还是那位由爱生恨的师妹,以及悔恨终生的师兄,何苦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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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十五之前,依然是年节的热闹景象,徐只在家休息数日,闲得发慌,便集合了翱天派的小孩儿,带他们出游城东的清心潭。
一时之间,十来个小娃儿,个个新衣新帽,揣了糕饼糖果,兴高采烈地跟在徐只后头。
平时,这群小童的武功就是由徐只教导,她不在的这两个月,换了一个师兄来代班,那个师兄越凶恶,大家就越想念美丽亲切的好姐姐,是以知道徐只要找他们出去玩,莫不争先恐后,差点连爹娘都不认了。
来到清心潭,徐只带领小朋友游过附近的林国奇石,走过潭边小径,找到了一处凉亭歇息,徐晨等几个小男孩好动,吃完饼干便四处奔跑。
「别走远了!」徐只忙喊道。
「大姐,我们去看钓鱼。」徐晨兴奋的说。
徐只嘀咕著,潭水都结冰了,能钓什么鱼?顺著徐晨的方向看去,果然看见在夏日画舫穿梭的拱桥之上,有一人站在最高处,垂下一条线绳,拉拉扯扯的,随即从冰上缺口拉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。桥上岸边围满了看热闹的游人,随著鱼儿的上钩,众声叫好。
那人将鱼丢到桥上,随即有人抢了去,他也不管,又垂绳下钓。
原本在凉亭的女童也带著祈求的眼光,「姑姑,我也要看钓鱼。」
「看鱼鱼!」两个话还讲不清楚的小女娃,使劲地摇著徐只的手臂。
徐只不由得起身笑道:「走吧!去看钓鱼,花妹!靠岸边走,不要跌到水里。」
潭上结冰看似坚实可行,但是,前年这里才发生小孩踩破薄冰的坠潭意外,所以徐只格外盯紧每个小孩的行动。
徐晨一马当先,仗著身形矮小,抢到拱桥上的钓客身边,双手攀在石栏上,伸颈向下探望,旁边的大人和小孩也是互相推挤著。徐晨被挤得没有立足之地,跳起双脚,半个身子几乎悬在桥栏外,徐只远远见了,正想出声警告,这时几个大人又往前推挤,于是,她眼睁睁地看到徐晨的小小身子往外掉。
「晨弟!」徐只心魂俱裂的喊。
电光火石之间,桥上钩客长身一跃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抄,大手挽住了徐晨下坠之势,在众游客的惊呼声中,又见他们一大一小就要跌落冰潭之上。那钓客从容不迫地,以单足在薄冰上轻轻一点,随之又拔身而起,如鹞鹤轻翔,利落地落回拱桥上。
游人看得目瞪口呆,忽然有人鼓掌叫好,「好身手!好身手!」众人这才从他神乎其技的惊叹中回过神来,纷纷拍手致意。
徐只赶到拱桥,三魂六魄已吓去一半,见徐晨平安无事,忍不住抱住他哭道:「晨弟,不要吓大姐啊,万一你有什么意外,我要如何向爹交代啊!」
几个女童见徐只哭了,也跟著嚎啕大哭,而徐晨则是吓得脸色发白,无法言语,另外数名男童则乖乖地站在一旁,不敢讲话。
好一会儿,徐晨回过神,抓著徐只的手,「大姐,对不起,让你担心了。」
徐只抹抹眼泪,「以后一定要小心,知道吗?」
徐晨用力地点头。徐只帮他理理衣衫,忍不住又叨念道:「不是每次都有人救你的……」救命恩人?对了,她还未向救命恩人答谢呢!可是,人呢?
桥上人潮已经散去,徐只居高临下,一眼就看到两个女娃儿缠著那位钓客。
女娃儿年纪虽小,心里却对徐只崇拜得不得了,徐只曾教导她们,受人家帮助,一定要向对方说谢谢。可是,刚才她忙著探视徐晨,忘了和钓客说谢谢,于是她们一人抱住了钓客的一条腿,抢著和他说谢谢。
徐只来到钓客面前,轻轻拉开两个女娃儿,「珊儿、瑚儿,好乖,帮姨姨说谢谢,回去给你们糖果吃。」
幸好有珊儿、瑚儿留住救命恩人,徐只微微欠身道:「多谢前辈相救!」
她拉过徐晨,也要他答谢。
徐晨还未开口,那钓客就道:「又叫我前辈了!」
好熟悉的声音!徐只抬眼望向那钓客,一接触他那深邃的眼楮,她樱口微张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,怎么是他?万里无踪怎会来到政阳城?他不是到塞外了吗?
「不认得我了,徐姑娘?」他笑著。
难怪她认不出他,他是不一样了,换了一件灰布长衫,髯尽数剃除,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,而透青的须根仍写著他的粗犷,也显出他的年轻神采。而过去扎在脑后的头发则中规中矩地盘起,系上一方灰色头巾,颇有一番飘逸儒侠的潇洒风貌。
望著于磊,徐只的粉颊缓缓地泛起两朵红霞,她推了推徐晨,「快跟于……于大哥说谢谢。」
徐晨有模有样的拱手作揖,「多谢于大哥!」他对这位大哥的身手佩服得不得了,学著父亲的口吻,「于大哥武功真好,请到舍下作客,在下略备水酒答谢。」
徐只听得好笑,「是了,你是我徐家姐弟的救命恩人,既然你已来到政阳城,就请到舍下一游,让我们尽地主之谊吧!」
于磊迟疑著,「这不方便吧!」习惯在外头浪荡的他,最怕拘谨,万一话不投机,更是自讨没趣。尤其此刻对著徐只那张俏脸,他告诉自己,不能再陷下去了,浪子本无情,他已做太多。
想移动脚步,又被几个男童拉住,「于大哥,你教我们武功嘛!我要学你救阿晨的那一招。」
「不要,我要学钓鱼,我爹从来没有钓过大鱼。」
「笨,有了武功就会钓鱼,还要学?」
最后还是徐晨拉拉于磊的衣角,「于大哥,来我家嘛!不然我爹会骂我不懂礼数。」
拗不过这群小童,于磊牵起徐晨的手,「既是徐公子的邀请,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!徐姑娘,叨扰了。」
徐只低下头,细声道:「哪里的话。」
眼光一瞥,珊儿、瑚儿又爬到于磊的身上,众男童也簇拥在于磊身边,这群小孩,变节得还真快,崇拜的对象一下子就转移到于磊了。
她拉开珊儿,「你们别缠人了。」
「哈!没关系!」于磊爽朗地笑道,他将珊儿抓到肩上坐著,瑚儿立即哇哇大叫,他连忙安抚她,「你也有份。」两手扶好,两边肩头各坐著一个女娃儿。
其他小孩只恨自己长得太高大了,不能坐上那强壮的肩头。徐只在前头带路,神思游荡,想到她也曾紧紧地抱住他……
夕阳西下,霞光打在她的脸上,她的脸更红了。
☆☆☆
天色微明,于磊躺在大床上,好像作了一个不真实的梦。
床褥是干净的,棉被是新晒的,枕头柔软,房间舒适,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,他前所未有地失眠了。
他过惯粗菜淡饭、餐风露宿的日子,教他在这安乐窝躺上一晚,反而辗转反侧,浑身不自在。而昨晚的盛宴更是如坐针毡,一下子接触这么多翱天派的人物,满场忙著敬酒,接受徐家亲戚的道谢,回答众人好奇的询问,一晚下来,竟比走上一天的路还累。
他将手枕到脑后,仰看洁白的床幕,暗自苦笑著。几日前他改头换面进政阳城,为的就是流连大街上,一窥梦中佳人,本已准备离去,却阴错阳差地救了徐晨,以致成了翱天派的座上宾。这种行径,非他万里无踪所应有的啊!
徐只,徐只!他在心中念著这个名字,从她离开薛婆婆那儿,他就听闻王棠欲杀害徐只,于是一路上暗中保护,救她一命,而这也不过为他的行侠仗义事迹再添一笔而已,怎知,这一笔的影响力竟是如此大!
他猛然坐起身。不行,今天该走了,待会儿他一定要向大家辞行。
于磊穿好衣服,走到外头的庭院舒展筋骨。冬日的清晨,空气犹透著冰凉,地上也结著霜花,他想,还是到塞外看那浩瀚白雪,一逞男儿豪情吧!
远远地传来孩童的呼喝声,于磊循声前行,走过几进院子,来到一处豁然开朗的大空地,七、八个小童正在练习拳脚功夫,举手投足之间,甚是有模有样。
小童们一见到于磊,全部主动停止练习,一涌而上,拉著他喊叔叔叫哥哥的,「教我们武功嘛!我也要万里无踪。」
于磊拍拍他们的脑袋,转向一旁的徐只道:「那要问你们的小师父答不答应了?」
昨夜与于磊吃过一顿晚饭后,徐只的神色已经自在许多,见到孩子们再度变节,不禁又好气又好笑,「不行,你们一套基本功夫还没练完,不能学别的。」「姑姑!」有人哀求。
「还不快打,打完就叫于大哥教你们武功。」
众小童赶紧站好,以最快的速度演练方才的招式,满场小手小脚飞舞,令人看得眼花缭乱。
于磊问道:「你是他们的师父吗?」
徐只眼里仍注意孩子们的动作,「不是,他们各自拜了我爹、师伯、师叔为师,你也知道小孩顽皮好动,老人家没有时间仔细指点,便叫我一天抽一、两个时辰督促他们练武,结果,翱天派的小孩全送来让我指点了。」
「难怪你昨天带了一群孩童出游,咦?昨天好像没看见他?」他指向一位衣著考究的小男童。
「喔!那是本县蓝大人的小儿子,拜我爹为师,蓝大人不想小鲍子娇生惯养,于是送了过来,和同年龄的孩童一起练习,蓝大人敬重武人,还满礼遇我爹的。」
于磊想了一下,「这位蓝大人莫非和开国大将蓝玉有关系?」
「听说是亲戚吧!」
「那徐掌门也参与蓝大人县衙的事了?」
「不,我爹不管政事,他说他不懂权术那一套,还是做个坦荡的江湖人物,我们翱天派与县衙的关系就仅止于这段师徒情份。」
「还是徐前辈有先见之明。官途险恶,比起江湖风险,恐怕更胜三分呢!一个胡惟庸冤狱,延宕十年,牵连数万人,大明王朝才开国二十来,竟不厉精图治,专杀功臣……唉!不说这些了。」于磊瞧著孩子们,转移话题,「看来这些孩子很喜欢你。」
「呵!情势不同了,你一来,改向你投诚!」
于磊笑道:「那可真是罪过了,我还是赶紧离开为妙。」
徐只听了一惊,于磊来去如风,只怕一转眼,又见不到他那俊朗的面容,「这……于大哥,难得你到政阳城作客,孩子们也喜欢你,不如就为他们多留几日。」
于磊想要开口推辞,徐晨已练好功夫,跑来喊道:「我练好了,大姐,可以教于大哥教我了吗?」
「当然可以。」徐只微笑示意。
看样子,三两天是走不掉了,于磊暗骂自己自作自受。
好不容易应付完这群小童,他们各自学了几招简单的招式,这才欢天喜地回家。于磊用手抹去头上的汗珠,徐只适时递过一条绿色手巾。
两人到一边的石椅坐下,上面已摆上一碟糕饼和茶水,「于大哥,不好意思,麻烦你了。」
于磊用手巾擦脸,一股清幽的花香钻进鼻孔,顿时心旷神怡,「这没什么,我小时候也喜欢缠著人家教我功夫,人家不教,我可是死缠烂打,黏到人家非教不可。」
「那他们都愿意教了?」徐只拿给他一块甜糕。
「是啊!不然我这身功夫哪里来?」
「真是难以想像,没有师承门派,竟能学得这等好身手,昨夜你说的时候,我爹他们都不太相信。」
「你相信吗?」于磊似笑非笑地望著她。
「看过你的身手,怎会不信?」徐只还是不太习惯这张年轻的脸孔,没了髯,他的表情更清楚了,原是一脸的不羁,此时怎会有著深深的眷恋?徐只微红了脸,喝了一口热茶,「我倒是想亲自领教于大哥的功夫。」
于磊吞下甜糕,「好啊!我也来见识名震江湖的翱天剑法。」
徐只进屋拿了两把长剑,「于大哥,现丑了!」挥剑洒出,回旋一个曼妙的身姿,宛若天女散花。
于磊心神荡驰,跟著脱剑出鞘,刚强有劲,虎虎生风, 地一声,两人长剑相踫,击出电光火花,然后就是变化莫测的招式相接。
于磊的剑招诡奇多变,他并不刻意出招,而是循著徐只的剑招空隙,巧妙出击,手法流转间,依稀可看出某些剑派的影子,但又不甚相像,他没有固定的招式,而是兴之所致,剑招随心生。
徐国梁正好路过,站在回廊下观看。于磊出招越多,他越是赞叹信服,原先他还不太相信他就是闻名江湖的万里无踪,如今见识于磊的真功夫,也不由得甘拜下风。
数十招下来,徐只香汗淋漓,气息微喘,即使她知道于磊有意让步,剑招既缓且平,但她还是无法招架他蕴含其中的凌厉锐气。
一个闪失,徐只长剑落地,她回身避过于磊的剑气,脚步却是一滑,就要仆倒在地;于磊眼明手快,左手环住她的腰身,用力一带,让她靠上他的胸膛,两人皆得以稳稳站住。
脸颊贴上他胸膛的那一刹那,徐只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,也闻到了他特有的男人气味,她知道父亲在一旁观看,霎时脸红耳热,抓著于磊的臂膀,急急稳定身子,退离他数步,低头道:「于大哥,让你见笑了。」
「徐姑娘果然技冠群英,徐掌门后继有人了。」于磊向著走过来的徐国梁拱手为礼。
「是你英雄出少年呵!」徐国梁称赞道:「今日得见万里无踪的好功夫,老夫真是服了!服了!」
「不敢!在下只是和徐姑娘切磋,还望徐前辈指点。」
「该是老夫向你请教才是,看来非得多留你几日不可,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翱天剑法的盲点。何况你是只儿、晨儿的救命恩人,也就是我翱天派的恩人,改日叫只儿带你四处走走,政阳城山明水秀,你好好玩赏,安心作客!」
「岂敢叨扰徐前辈……」
徐国梁笑道:「当作是一家人吧!不要客气。」
家?于磊这辈子还不晓得什么是家。自幼到大,他总是一个人,从不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,此刻,他忽然了解徐只在除夕夜黯然神伤的心情。
回头见到徐只流汗娇喘,他从腰间掏出手巾还她,徐只接了,却是不擦,只是折起来放进袖子里。
一个无言的动作,徐国梁看见女儿露出前所未有的羞怯神色,面容却是分外明亮动人,他也曾少年,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。
徐只收拾长剑,一阵寒风吹来,扬起她的细柔发丝,空气中飘散著她若有似无的发香,于磊一吸气,仿佛又感受到她在他怀中的柔软。
这辈子,他是注定当不成感情的浪子了。
☆☆☆
破天荒地,于磊在徐府已经住上一个月了,过去他停留同一个地方,绝不超过三天。这回,为了佳人,他一延再延,迟迟无法决定起程。但一颗飘荡无拘的心,早已远离。
由于政阳城是翱天派的地盘,众人知道翱天派来了万里无踪,又是徐家姐弟的救命恩人,莫不争相邀请。
这些日子,徐只陪在他身边,两人已逐渐熟稔,于磊除了避谈身世来历之外,他俩无话不谈,在城里城外,留下欢笑的足迹。
这日。
于磊终于下定决心,「我该走了,再待下去就不是万里无踪了。」
知道他迟早还是要离去的,徐只压下难过,故作轻松地道:「那就准备给你饯行了,你这一去,又不知道是几万里。」
「说得好,我打算去昆仑山的险峰走走,挖挖药草,也想去东南沿海搏浪,抓它几条大鱼,不过,我还拿不准走哪个方向啊!」
就像初次离别,他原先打算往北走,后来又改变心意向南行,她是无法抓住他的行踪的。徐只曾问他为何进政阳城,他只是回答北方太冷了。
应该不只是这个理由吧!徐只不敢胡乱猜测,她总是模不清他的底,也不知他在想什么?这么久了,他还是客客气气地称她为徐姑娘,为两人之间隔起一道防线,而她一个姑娘家,又是翱天派的门人,能向行踪无定的他表达什么呢?
吃过最后一晚的饯别席,众人散去,徐只回到房里,坐立难安,她在房里来回踱步,最后终于下定决心,拿起藏在箱子内的荷包,往于磊房间而去。
于磊仍未入睡,见了徐只,惊讶地道:「徐姑娘,这么晚了……」
「你明天一早就要走,我……就不送行了,现在……现在来向于大哥道别。」
徐只垂下头,声音越说越低,最后一个尾音几乎是梗在喉头。
于磊站在房门边,心里雪亮,但他仍微笑道:「人生相聚,终须别离,你不要难过。」
徐只仍不敢抬头,深怕会克制不住她的泪水,「我知道,反正你来来去去,还是会路过政阳城,到时就请回来看看我们。」
「当然,这些日子多谢翱天派的招待,政阳城的好山好水,于某永生难忘。」
好山好水之外,他是否还记得曾伴他同游的女子?徐只捏了捏手上的荷包,「这个……这个送给你。」
于磊接过一看,灰色布面的荷包缝线细腻,上头绣著竹石雀鸟,构图清雅,旁边还绣有一行字——
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
何等含蓄可人的柔情女子啊!于磊又心动了,但是,他告诉自己,这次一定要走得干干净净,不留回忆,更不留情,他天生放荡无踪,绝不为情羁绊,也不愿别人寄情于他。
徐只又道:「我看你的银票铜钱没一个收处,给你缝了这个荷包,系在腰间,贴身又不露白,希望你喜欢。」
「谢谢!」于磊盯著那两行诗,「天下虽大,何处不见明月?你看月,我也看月,都是在同一个明月之下,也不算别离了。」
是这样吗?明月会为她传递讯息吗?还是共看明月,相思泪垂?徐只的心拧绞了起来,于磊是如此地洒脱,他心里没有她,她就不该缠绊他,只是,爱慕之情如同漫生的水草,紧紧地缠住她,直教她淹没在滔滔逝去的流水里,浮沉、窒息……
忍不住满腔心酸,「于大哥……」两道泪水终于滚落而下。
于磊大惊,「徐姑娘,怎么了?」
「请你别走。」也不管姑娘家的矜持,徐只说出了她最想说的话。
「傻丫头!」他从未如此叫她,我见犹怜呵!却是不能害了她,「你忘了吗?天地是我家,忘形于江湖,才是我的生活。」
「我没忘。」徐只抹一抹眼泪,「你是应该回去天地之间,抱歉,我不该留你。」
「不要说抱歉,今晚大家也一直劝我留下,只是再留下去,我就变成翱天派的人了。」于磊玩笑道。
「如果可以的话,我也想学你四处流浪,放宽心胸,不为世事所苦。」这倒是真话,凡事看得开,她也不会为此刻的难言之情所苦了。但是她走不掉,翱天派需要她。
「你过不惯的,浪迹天涯看似快活,但日晒雨淋,山林之间又多野兽……」
徐只笑了,「我明白,要武功高强如于大哥者,才有本领浪迹江湖。」
「你是一个姑娘家,应该嫁个好夫家,安稳地过下半辈子,他日你若成亲,不要忘了寄张请帖给我。」
成亲?此时一别,今生今世再与他无缘。
徐只眼眶又热了,可仍轻笑著:「你四处飘泊,这喜帖恐怕投递无门呢!」
「只要你在成亲前一个月放出消息,我在天涯海角都会赶来喝一杯喜酒,翱天派嫁女,将是何等的江湖盛事!」
「好,那就一言为定了,于大哥,你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,以后晨弟娶妻,你也要回来。」
「没问题!」
言尽于此。徐只强颜欢笑,「夜深了,你该休息了。」最后望向那对深邃的眼楮,她又忍不住哭了,泪水扑簌簌地掉落,她忙转身拭泪,「我回去了。」
人非木石,岂能无情?她的泪全是为了他啊!于磊心头火热,忘情地喊住她,「徐姑娘!」
徐只脚步僵住,背对于磊,不敢泪眼相看。
望著她微微颤抖的肩头,于磊伸出手,直想把她揽入怀中,闻她的发香,抚慰她的忧伤,他不愿她难过哭泣,他也想全心全意地爱她,可是,他不能……
他是不羁的万里无踪,不应也不愿有牵挂,他不适合她啊!
不要害她吧!一时的离别之苦,很快就会过去,只要她熬过了,他日嫁得好夫婿,这段少女情怀也就过去,他还是与她无关的浪子。
他的手臂停在半空中,指头微触她的发丝,终于还是缩手了,他沙哑著声音道:「徐姑娘,保重!」
徐只捏紧衣角,声音哽住了,更不敢转身看他,于是点了点头,快步跑离,身影一下子隐没在夜色中。
于磊长叹一声,掩上房门,心头蓦地一沉。